來源:中考網(wǎng)整合 作者:E度中考網(wǎng)編輯 2010-08-03 09:33:21
青春之歌小說在線閱讀:第一部第十章
冬天,快過陰歷年的時候,一個風(fēng)雪滿天的星期日,余永澤從外面抱回了許多好吃的東西——有便宜坊的烤鴨,有天福號的醬肉,還有非常精致的點(diǎn)心和一瓶白蘭地酒。道靜接過這些東西,奇怪地問:“你買這些干行么呀?”
余永澤在道靜的臉上吧地親了一下,高興地說:“今天請個貴人來吃點(diǎn)喝點(diǎn)。——來,咱們快收拾收拾屋子和這些東西。”
道靜噘著嘴巴看著余永澤不動,不高興地說:“什么貴人?——我不侍候你那貴人!”
余永澤把道靜的手拿在自己的臉上摸著說:“看,為買這些東西這臉都凍成冰棍啦。你也不心疼人家——來,給我暖暖!”
道靜笑了。抽回自己的手,又問:“倒是誰來呀?”
“一會兒你就知道了。”余永澤好像故意和道靜開玩笑,“這個人對咱們大有好處。你一定要拿出主婦的殷勤好好招待人家。……來,咱們把這些肉、菜都擺好,你再去把饅頭蒸熱……等等!去把那兩只漂亮的宋瓷杯子拿出來,今天可用上這些古董了。”
兩個人剛把吃的東西擺好,把屋子收拾干凈,就聽外面有人喊道:“有一位楊莊的余少爺住在這兒么?”
道靜趕快把門打開。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衰弱的老頭站在屋門外。他一邊撲打著身上的雪花和塵土,一邊哆哆嗦嗦地問道靜:“您、您……余少爺是住在這兒吧?”
“您進(jìn)來吧!”道靜剛要往里讓老頭,余永澤走到門邊看著老頭,問:“你找誰?”
老頭一見余永澤,立刻高興地?fù)屔锨皝,核桃樣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了笑意:“大少爺,您住在這兒?好、好難找!”老頭說著不等余永澤往里讓,就背著布“捎馬”[捎馬,搭在肩上的布袋,兩端可裝物。北方農(nóng)民趕集、進(jìn)城時常用——原注]踉蹌地往門檻里邁。
“你是誰?……”余永澤沒讓他進(jìn)去,擋住了門檻。
“我,我是您對門的魏三大伯,您……您連我也不認(rèn)識了?”老頭有些失望,他仰著瘦削的皺臉呆呆地看著余永澤。
“哦,魏老三!”余永澤好像剛剛想起似的,把手一揮把魏老頭讓到屋里來。同時對道靜一努嘴:“這是家里的老佃戶。”
道靜見老頭風(fēng)塵仆仆又冷又饑的神色,連忙找個凳子讓老頭靠火爐坐下,并且問老頭:“沒吃飯吧?跟我們一塊兒……”她的“吃”字沒有說出口,余永澤早向她使了個眼色。她點(diǎn)點(diǎn)頭,看看那一桌子珍美的食品,想起就要來的貴人,就到外面買回了一包燒餅遞給老頭,說:“老大伯,吃點(diǎn)這個吧。”
“不啦,不啦!……”老頭一邊拙笨地謙讓著,一邊早接過燒餅大口吃起來。余永澤走進(jìn)了用幔帳隔開的里屋去,外面道靜只好一個人陪著老頭。老頭兒狼吞虎咽地一氣把燒餅吃光了,然后掏出旱煙袋,吸著煙,瞇著眼睛感激地看著道靜笑道:“您是我們莊子上教過書的林先生是不是?”
“是。老大伯。您還認(rèn)得我?”
“怎么不認(rèn)得!我那大孫子狗兒還跟您上過學(xué)。他回家來常念叨林老師好,林老師教他打日本呢。”
聽見老頭子和林道靜在外屋談起家常來,余永澤挾著幾本書走了出來,他截住老頭的話,問道:“魏三大伯,你有什么事找我?說吧!我要上課去了。”
這老頭兒的神經(jīng)忽然緊張起來,他拿著煙袋的手有點(diǎn)兒哆嗦。但他克制著,慢慢地把煙灰磕打出來,和煙荷包一起收拾好了,裝在腰里,然后所答非所問地說道:“大少爺,您是念書人,什么不明白,……我種您家那東洼的地,連著三年鬧水,子粒不收,老伴兒餓死啦;您五福兄弟餓的跑走當(dāng)兵去啦;家里只剩下我跟狗兒娘、小狗兒,……還有五福的妹子玉來——她,她叫我狠心賣給人家,也不知山南海北的哪兒去啦!……”
看樣子老頭兒叨叨起來沒有完了,余永澤用手敲著桌子,又截住老頭的話說:“三大伯,你倒是干么來了?沒事,你待著,我要走啦。”
“別,別!待一待!幾句話就完。”老頭子趕快站起身來,雙手伸出去,遠(yuǎn)遠(yuǎn)地好像要抱住余永澤似的哀訴道,“窮人的日子實(shí)在沒法過啦!您家的租子兩年都交不上,您父親催……”老頭兒搖著頭嘆口氣,忽然,渾身上下摸索起來,摸了半天,這才從腰里摸出一封揉皺了的信封,他舉著這信封,用顫巍巍的雙手送到余永澤面前。“看!這是您五福兄弟當(dāng)兵來了信啦,一家子高興壞了,他說在北平長辛店駐防,我,我就找了他來啦。”
“你找他有什么用?”還是余永澤明白,他微微一笑說。
“您說的對!”老頭兒趕忙回答,“好幾百里,好容易央告人借了四塊錢的盤纏,可是趕到那兒,他又開拔啦,不知開到哪兒去啦。……我,我們一家子還指望找他要點(diǎn)錢活命呢。
要是他發(fā)個財什么的,把您家四老爺?shù)淖庾咏簧夏蔷透美病?br />
可是老天爺,老天爺不睜眼,五福又不知哪兒去啦,不知開到哪兒去啦!這年頭兵荒馬亂,一個槍子……唉,我那苦命的小子!……“說著說著,老頭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竟嗚咽起來了。林道靜聽了這些話,忍不住心酸起來,看著老頭兒用污臟的手去擦眼淚,她趕快拿了一條毛巾遞給他?墒,沒等送到老頭手里,余永澤卻輕輕奪了過去。他笑著向道靜一努嘴,回過身來對老頭說道:”魏三大伯,別難過啦。你是沒有路費(fèi)回家吧?不要緊,我這里給你湊一塊錢,你到別處再想點(diǎn)辦法,趕快回家去吧!“
說著,余永澤從衣袋里掏出一張一元的鈔票放在老頭的身邊,并且對林道靜微微一笑,意思好像說:“你看我多么慷慨。”
老頭兒開頭聽著余永澤的話是高興的,但轉(zhuǎn)瞬間,看見了打發(fā)他走的一塊錢后,老頭兒的臉陡然痙攣起來了。他瞪著余永澤,又看看一旁站立的林道靜,用哆嗦的嘴唇,上句不接下句地說:“少爺!行行好,家里人眼看就餓死啦!一塊錢……一塊錢連到家的路費(fèi)都不夠!您好心眼,小時候還常給五福白面饅頭吃。今個……”他那昏花的老眼滿含著淚水,“今個,幫個十塊八塊的吧!別,別叫小狗跟她娘,白,白盼一場。”
老頭兒的眼淚流出來了,可是林道靜眼中的溫存多情的大學(xué)生余永澤,卻忽然又粗魯又冷淡地說:“三大伯,你們佃戶都不交租,我父親拿什么錢寄給我?
我是個學(xué)生,又不掙錢,給你這一塊錢也是不容易呀!“說著話,他偷眼看看林道靜,誰知道靜已經(jīng)轉(zhuǎn)身走出門外去了。余永澤還想說什么,可是老頭兒已經(jīng)顫巍巍地站了起來,艱難地背起他的破捎馬——好像它有千斤重似的。他一邊蹣跚地向門外走,一邊含糊不清地說:”行!行!人到難處就是這樣!“
余永澤看見老頭兒沒拿他那一塊錢,他把錢又隨手掖在口袋里。老頭出了門,他也沒往外送。
“老大伯,等一等!”老頭走到大門口,道靜把他叫住了。
她匆忙地遞給他一張鈔票:“老大伯,這是十塊錢,管不了多大事?墒牵……”她向門里看看,又說,“你認(rèn)識火車站么?留神!火車上有小偷,可把錢收好了。”
老頭兒的眼淚刷地又流下來了。在漫天大雪的街上,接過錢以后,他兩只手慌亂得好像瞎子一樣亂摸起來。半天,才喃喃說道:“哪兒都有好人,好人……謝謝您,一家子全給您磕頭啦!”
看見這悲慘的情景,道靜的眼淚也忍不住流下來了。在這一霎間,她忽然想起了她那白發(fā)蒼蒼的外祖爺。窮人、佃戶,世界上有多少受苦受難的人呵!……她懷著沉重的心情站在門邊,看老頭兒一步一回頭地慢慢走了,這才回到屋里來?墒,剛走進(jìn)屋,她看見余永澤的臉上有了怒氣。
“你給老頭錢啦?”他皺著眉頭,充滿了斥責(zé)的意味。
道靜抬起頭來,盯著余永澤看了看,點(diǎn)點(diǎn)頭道:“給了。”
“多少?”
“十塊。”
“拿著我的錢裝好人,這是什么意思?”余永澤第一次對林道靜發(fā)起火來了。
“。”道靜想不到余永澤竟會說出這種話來。她猛地站起身來,激怒地盯著余永澤:“你這滿嘴仁義道德的人,對待窮人原來是這樣!我,我會還你!……”她哭了。她跑到床上蒙起被子,哭得那樣傷心。而更使她傷心的是:余永澤——她深深熱愛的人,原來是這樣自私的人,美麗的夢想開始破滅,她,她怎么能夠不痛哭流涕呢?
看見林道靜真的傷了心,余永澤慌悚起來,他顧不得剛才的氣憤不滿,用力抱住她的脖頸,溫存地央告起來。一霎間,他又變得多么多情和善了呵!
“靜,饒恕我。我錯了。我是為了咱們的生活呀。我不是自私的人。為什么老頭兒來找我借錢?因?yàn)槲液透赣H不同……靜,別生氣了,別說給他十塊,就是把父親剛寄來的五十塊全給他,只要你高興,我再也不說個‘不’字了。”
見道靜雖然不理他,但面色漸漸好轉(zhuǎn)了,也不流淚了,于是他拉起道靜,替她把頭發(fā)梳好,還替她往臉上敷了一點(diǎn)粉,然后得意地說:“張敞畫眉也不過如此吧?來,別生氣,我來給你說個笑話:小時候,我和老頭的兒子五福最要好,我們住對門,常常一起跳到大坑里去打撲通。我父親上五十歲才有我這么個兒子,當(dāng)然像寶貝樣,不許我游水,可是我偷著也要游。五福和一幫小孩子,就給我打掩護(hù)。家里人一來找,他們站在水里往我身邊一圍,幾個小孩圍住我轉(zhuǎn)磨磨,找的人就看不見我了。我高了興就給小孩子們偷饅頭吃。有一天做飯的剛把一籠饅頭掀開蓋,趁他背朝我,我就從敞開的窗戶上,幾下子把一籠饅頭全偷偷裝到一個布口袋里跑走了。做飯的一回身饅頭沒有了,他就大喊‘有了狐仙!’你說有意思不?”
“有意思!”道靜冷冷地說,“可是,你今天為什么就不肯把饅頭給別人了呢?那一桌子好吃的東西,怎么就不肯給老頭吃呢?”
“怎么不給!”余永澤理直氣壯地說,“如果父親死了,我當(dāng)了家,我就要像托爾斯泰一樣,把土地全部奉送給農(nóng)民。”
“奉送?”道靜瞇縫著眼睛哼了一聲,“農(nóng)民的血養(yǎng)活了你,你反而是他們的救命恩人!”
余永澤沒有出聲。他心里焦急地想著那個他要找的“貴人”,道靜說的什么他根本沒聽見。
過了一會兒,風(fēng)雪小了一點(diǎn),“貴人”終于來了。這人像個運(yùn)動員,穿著燈籠褲、球鞋,粗粗壯壯的?墒且浑p大眼睛卻很有精神。進(jìn)門后,余永澤趕忙熱情地給道靜介紹:“這是羅大方,我們歷史系的同學(xué)。”他又轉(zhuǎn)過身把道靜介紹給他,“這是林道靜,我的愛人。”
羅大方伸出大手握住道靜的手,親切地笑笑說:“好,我們認(rèn)識認(rèn)識。你現(xiàn)在沒有上學(xué)?也沒有工作?”
道靜不好意思地紅了臉。但她覺得羅大方這個人挺直爽,一見面就很關(guān)心別人的生活。
他對人像個朋友,可不像什么貴人。于是她笑著,趕快給客人斟上水,一邊張羅著這頓豐盛的晚餐,一邊聽他們談什么話。
“老余,你現(xiàn)在弄起考據(jù)來啦?”客人說。
“是啊,國文系嘛,就得鉆故紙堆。對這些,我現(xiàn)在興趣很濃。你怎么樣?還忙著救國工作?”
“不。”羅大方避而不談這些,仍然接著剛才的話頭,“你們弄考據(jù),整理國故很好,這也是需要的?墒,千萬別上了胡博士的圈套,鉆到‘讀書救國’的牛角尖里。那,那可就……”他機(jī)靈的大眼睛忽然一轉(zhuǎn),頭一擺,對余永澤和林道靜爽朗地大笑起來,“嘿,朋友!我來背一下胡博士的杰作給你們聽聽好不好?”
“嘿嘿,你先別背,我來問你!”余永澤慌忙打斷羅大方的話,臉上浮起極不自然的笑容,“你父親不是跟胡適很熟,現(xiàn)在,他們的情況怎么樣?……我的意思是問胡適近來忙不忙?”
“問我父親和博士他們嗎?一對難兄難弟!他們一同研究杜威先生的實(shí)驗(yàn)主義,然后販賣給中國人,好叫中國人高高興興地承認(rèn)‘有奶便是娘’,以便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來奴役中國。怎么?老余,你問胡適忙不忙是什么意思?”這位羅大方口若懸河,一說就是一套。
“別忙,先吃飯喝酒。”余永澤笑著張羅著讓羅大方坐下。
客人和余永澤都坐在鋪著潔白桌布的小圓桌旁吃起來了,羅大方驚奇地說:“老余,你好闊呀,干嗎弄這些酒菜?”
“老同學(xué)嘛,應(yīng)當(dāng)招待招待你。你剛才問我為什么要找胡適么,”余永澤微笑著說起來,“我讀王國維和羅振玉[王國維和羅振玉都是中國近代的考據(jù)學(xué)家——原注]的著作,里面有些問題弄不大清楚,想找胡適問問——盡管他在某些地方有毛病,好些人都罵他,不過依我看,他畢竟是中國現(xiàn)代的學(xué)者。他治理學(xué)問的態(tài)度和他的淵博知識還是有可資學(xué)習(xí)之處的。所以我想把些問題向他請教?墒,他是名學(xué)者,咱是個窮學(xué)生,不好意思直接找他。
因?yàn)槟愀赣H和他熟,所以我想托你……“余永澤把一大塊烤鴨夾到羅大方的碟子里,臉上露出極其殷勤的笑容。
羅大方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。他把頭搖得貨郎鼓似的,一邊吃著一邊說:“有學(xué)問的教授多得很,干什么單找胡適?我看算了吧!
我給你介紹別人可以,就是不管介紹胡博士。“
余永澤竭力抑制自己的失望、不滿,喊著林道靜說:“你也吃飯來吧。”他又轉(zhuǎn)向羅大方仍然笑著問,“喂,老羅,你們一伙子南下示威的救國代表都哪兒去了?怎么聽不到你們活動的信啦?李孟瑜呢?——那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干將。”
“你鉆到故紙堆里當(dāng)然聽不到外面的消息了。”羅大方放下酒杯從坐著的小凳上站起來,在小屋各處觀看著。他一邊觀察著這屋子兩位主人的興趣,一邊漫不經(jīng)意地回答著余永澤。“我們示威的學(xué)生被綁著送回北平以后,十二月十七號,國民黨對南京學(xué)生突然來了個大屠殺,你聽見沒有?因?yàn)閲顸h撕破了它的假面具,鎮(zhèn)壓得很兇,咱們學(xué)生救國運(yùn)動目前不能不暫時沉默一些。李孟瑜就因?yàn)槟谴巫隽丝傊笓],回校后,憲兵先生總光顧他,他不得已,不知跑到哪兒去了。”
他停下來,眼睛炯炯地看著余永澤,又轉(zhuǎn)過去看看林道靜,口氣忽然變得很嚴(yán)肅。“老余,你們兩個都是青年人,可不要失掉青年人的銳氣哦!能活動,還是參加些外面的活動。
南下那陣子,老余,你在北平不是也很激昂嗎?“
“是啊。”余永澤說,“現(xiàn)在,我也并非不激昂。不過那么喊喊口號,揮揮拳頭,我認(rèn)為管不了什么事。我是采取我自己的形式來救國的。來,老羅,再吃一點(diǎn)。”他仍然殷勤地勸羅大方吃。
“你的形式就是從洋裝書變成線裝書;從學(xué)生服變成長袍大褂。”道靜忽然笑著插了話。不知怎的,雖然和羅大方初次見面,但她的同情卻在他那邊。她覺得他不知有哪些地方,有些像她在北戴河碰到過的盧嘉川。
余永澤過去是穿短學(xué)生服的,可自從一接近古書,他的服裝興趣也改變成純粹的“民族形式”了。夏天,他穿著紡綢大褂或者竹布大褂、千層底布鞋;冬天是綢子棉袍外面罩上一件藍(lán)布大褂,頭上是一頂寬邊禮帽,腳底下竟穿起了又肥又厚像小船一樣的“老頭”靴。道靜不喜歡他這樣打扮,老里老氣,不像個青年人。可是他卻說這就是愛國。整理國粹和民族服裝這就是愛國的具體表現(xiàn),這在余永澤的言論中是時常隱隱出現(xiàn)的。因此道靜才這樣說他。
“不要聽她瞎說!”余永澤急忙接過道靜的話,對羅大方笑著說,“她因?yàn)檎也坏焦ぷ鳎瑹o處泄憤,就常常找我出氣。
這樣的社會真是不免叫人氣憤,我為她的工作真不知跑了多少腿,著了多少急,結(jié)果還是不得不把她耽誤在家里替我洗衣做飯。這社會,‘畢業(yè)就是失業(yè)’,一點(diǎn)兒不假,F(xiàn)在我就在為畢業(yè)后的出路擔(dān)心。老羅,你的職業(yè)一定不成問題,因?yàn)槟阌心菢右粋有地位的父親。“
“算啦,我才不稀罕他的栽培呢。我們說不到一塊兒,只好各行其是!”羅大方說著就要往外走,“謝謝你們二位,我走啦。”
余永澤和林道靜也不留他。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對他們兩個說:“剛才,我要背胡適博士的杰作沒背成,現(xiàn)在還是讓我背完再走。”
你忍不住嗎?你受不住外面的刺激嗎?你的同學(xué)都去吶喊了,你受不住他們的引誘與譏笑嗎?你獨(dú)坐圖書館里覺得難為情嗎?你心里不安嗎?……我們可以告訴你一兩個故事。…
…
羅大方睜大眼睛,繃著臉兒,搖頭晃腦地滔滔背著。余永澤拿起手絹在擤鼻涕,也不知他聽了沒聽;可是林道靜卻竭力忍耐著才沒有笑出聲來。歇了一下,羅大方喘了一口氣,又說道:“胡博士同情完了青年人的苦悶,他接著話頭一轉(zhuǎn),舉出歌德和菲希特的例子叫人們像他兩個一樣:兵臨城下你們還必須要安心讀書呀。……現(xiàn)在,老余,可別上當(dāng),光讀書并不能救國的!”
他笑著點(diǎn)點(diǎn)頭走了。林道靜笑著送走他;余永澤也強(qiáng)打精神送他到大門口?墒亲哌M(jìn)屋來,他卻向床上一倒,兩眼望著棚頂,一言不發(fā)。
道靜在桌旁坐了一會兒,見余永澤一直悶不做聲,慢慢走到他身邊:“羅大方一來,你為什么這么不高興?他勸你也是一番好意。”她還以為余永澤是受了羅大方的譏笑而不痛快。
余永澤躺在床上搖搖頭:“靜,不是的。他算個什么東西,我怎么會為他難過!我心里確實(shí)有些苦悶,因?yàn)椋阆,我已?jīng)有了家,有了你,當(dāng)然以后還會有小孩。要是為過去那死了的黃臉婆我倒可以不著急,但是,現(xiàn)在是你呀。還有幾個月就畢業(yè)了,可是職業(yè)還毫無門路,到那時,家庭不會再供給,我?guī)е阍趺瓷钕氯ツ兀?rdquo;他嘆了一口氣,愁悶的小眼睛直直地注視著林道靜,“因此,我才花了四五塊錢買了酒菜找羅大方來談?wù),希望?jīng)過他父親托托胡適,或者就請他父親幫忙注意一下我的職業(yè),誰想,這家伙總是那一套馬克思的大道理。算了,想別的門路吧。靜,親愛的,來!安慰安慰我!”
他從床鋪上坐起身來,伸出雙臂要擁抱林道靜,但是她卻把身子往后退了兩步,痛苦地瞅著他。經(jīng)過今天一天他對待兩個人截然不同的兩種態(tài)度,道靜似乎看透了她的愛人的真面目,心中感到說不出的失望和傷痛。
迷人的愛情幻成的絢麗的虹彩,隨著時間漸漸褪去了它美麗的顏色。林道靜和會永澤兩個年輕人都慢慢地被現(xiàn)實(shí)的鞭子從幻覺中抽醒來了。道靜生活在這么個狹窄的小天地里(因?yàn)槭敲孛芡,她不愿去見早先的朋友,甚至連王曉燕都漸漸疏遠(yuǎn)了),她的生活整天是刷鍋、洗碗、買菜、做飯、洗衣、縫補(bǔ)等瑣細(xì)的家務(wù),讀書的時間少了;海闊天空遙望將來的夢想也漸漸衰退下去。她感到沉悶、窒息。而尤其使她痛苦的是:余永澤并不像她原來所想的那么美好,他那騎士兼詩人的超人的風(fēng)度在時間面前已漸漸全部消失。他原來是個自私的、平庸的、只注重瑣碎生活的男子。呵,命運(yùn)!命運(yùn)又把她推到怎樣一個絕路上了呵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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