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:中國新世紀讀書網(wǎng) 作者:尼·奧斯特洛夫斯基 2010-08-05 09:35:06
西羅堅科挨個往下念,每念一個就停幾秒鐘,好讓到會的人記住這些熟悉的名字。
“波利托夫斯基,斯塔尼斯拉夫·濟格蒙多維奇,火車司機,三十六年工齡。”
大廳里發(fā)出一片贊同聲。
“柯察金,阿爾焦姆·安德列耶維奇,鉗工,十七年工齡。”
“勃魯扎克,扎哈爾·瓦西里耶維奇,火車司機,二十一年工齡。”
大廳里的聲音越來越大了,西羅堅科繼續(xù)往下念,大家聽到的都是那些始終同鋼鐵和機油打交道的產(chǎn)業(yè)工人的名字。
當?shù)谝粋簽名的人走上講臺的時候,大廳里立刻鴉雀無聲了。
波利托夫斯基老頭講起自己一生的經(jīng)歷,怎么也抑制不住內(nèi)心的激動。
“……同志們,我還能說些什么呢?過去舊社會當工人的,日子過得怎么樣,大家都清楚。一輩子受壓迫受奴役,到老了,窮得像叫化子,兩腿一伸了事。說實在的,革命在這兒剛鬧起來那陣子,我想我老了,歲數(shù)大了,拖家?guī)Э诘,入黨的事也就放過去了。我倒是從來沒幫過敵人的忙,可也沒怎么參加戰(zhàn)斗。一九○五年在華沙的工廠里參加過罷工委員會,跟布爾什維克一起鬧過革命。那個時候我還年輕,干什么也干脆。老話還提它干什么!列寧死了,這對我的心打擊太大了,我們永遠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和知心人。什么歲數(shù)大不大,我哪能再說這話!……我不會講話,有講得好的,讓他們講吧。反正有一點我敢保證:永遠跟著布爾什維克走,絕不含糊。”
老司機那白發(fā)蒼蒼的頭倔強地晃了一下,白眉毛下面兩只眼睛射出堅定的目光,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大廳,好像在等待大家的裁決。
黨委會請非黨群眾發(fā)表意見,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。表決的時候,也沒有一個人反對吸收這個矮小的白發(fā)老人入黨。
波利托夫斯基離開主席臺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了。
會場上的每一個人都懂得,現(xiàn)在發(fā)生的事情是不同尋常的。老司機剛才講話的地方,現(xiàn)在站著身材魁梧的阿爾焦姆。
這個鉗工不知道該把他的大手往哪里放,就老是擺弄手里那頂大耳帽子。他那件衣襟磨光了的羊皮短大衣敞開著,露出里面的灰色軍便服,領(lǐng)口上整整齊齊地扣著兩顆銅鈕扣,這使他顯得像過節(jié)一樣整潔。他把臉轉(zhuǎn)向大廳,突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婦女的面孔:在被服廠那群工人中間坐著石匠的女兒加莉娜。她對阿爾焦姆寬恕地笑了一下。她的微笑中包含著對他的鼓勵,嘴角上還露出一種含蓄的只能意會的表情。
“講講你的經(jīng)歷吧,阿爾焦姆!”他聽到西羅堅科說。
阿爾焦姆不習(xí)慣在大會上發(fā)言,不知道從哪里講起才好。
只是到現(xiàn)在他才感到,不可能把一生中積累的一切全講出來。
詞句老是連貫不起來,加上心情激動,就更說不出來了。這種滋味他還從來沒有體會過。他清楚地意識到,他的生活已經(jīng)開始發(fā)生急遽的轉(zhuǎn)折——他阿爾焦姆,正在邁出最后的一步,這一步將使他那艱辛的生活變得溫暖,獲得新的意義。
“我母親生了我們四個。”阿爾焦姆開始說。
會場上很肅靜,六百個人聚精會神地聽著這個高個子、鷹鉤鼻、濃眉大眼的工人講話。
“我母親給有錢人家當傭人。父親什么樣,我記不大清了,他跟母親合不來,酒喝得很兇。我們跟著母親過日子,她養(yǎng)活那么多張嘴,可真不容易。東家管飯,她一個月才掙四個盧布,就為這幾個錢,她天天起早貪黑,腰都累彎了。我總算好,有兩個冬天上小學(xué),學(xué)會了看書寫字。滿九歲那年,母親實在沒法,只好打發(fā)我到一家小鐵工廠去當學(xué)徒,只管飯,白干三年,不給工錢……老板是個德國人,叫費斯特,他嫌我小,不愿意要,后來看我長得結(jié)實,母親又給我多報了兩歲,才把我收下。我給他干了三年,他什么手藝也沒教給我,盡支使我干雜活,給他打酒。他一喝起酒來就不要命。撮煤叫我去,搬鐵也叫我去……老板娘也把我當成小奴隸,叫我倒尿罐,削土豆皮。他們倆動不動就踢我一腳,常常是無緣無故的,他們就是這個脾氣。因為老板常喝醉酒,老板娘對誰都沒好氣,稍微有點不如意,就打我?guī)讉嘴巴子。有時候我跑到街上,可是我能往哪兒逃呢?苦水能向誰吐呢?母親離我有四十俄里,再說她那兒也沒有我安身的地方……在廠里也一樣。管事的是老板的弟弟。這個畜生專愛拿我開心。有一回,他指著墻角放鐵匠爐的地方,對我說:‘去把那個鐵套圈給我拿來。’我跑過去,伸手就拿,哪知道鐵圈剛從爐子里夾出來,打完了,扔在地上的,看著是黑的,手剛碰上,皮都燙掉了。我痛得大哭大叫,他卻在那兒哈哈大笑。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,就跑回母親那兒去了。可她也沒地方安頓我,只好又把我送回德國人那兒。一路上她光是哭。到了第三年,他們開始教我一點鉗工技術(shù)了,但是還照樣打我。我又跑了,一下子跑到舊康斯坦丁諾夫,進了一家灌香腸的作坊。在這個作坊整天洗腸子,像條狗似的又過了不到兩年。后來老板耍錢把家當輸?shù)镁,四個月不給我們工錢,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,我就離開了那個鬼地方。我搭上火車,到了日美林卡,下了車就去找活干。感謝機車庫的一個工人,他很同情我。他聽我說多少會點鉗工,就說我是他的侄子,央求上司把我收下。他看我個子高,給我報了十七歲。就這樣,我給鉗工打下手。后來我轉(zhuǎn)到這兒來干活,已經(jīng)有九個年頭了。我過去的情況就是這樣。在這兒的這一段,你們?nèi)贾馈?rdquo;
阿爾焦姆用帽子擦了擦前額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現(xiàn)在,還有一件最重要的,也是最難講的事要說,不能等著別人發(fā)問。他緊皺著濃眉。繼續(xù)講下去:“人人都會問我,為什么革命烈火剛燒起來的時候,我沒有成為布爾什維克?對這個問題,我能說些什么呢?說老吧,我還早著呢。我只能說,我是今天才找到自己的這條路。我有什么可隱瞞的呢?以前就是沒有看清路。早在一九一八年,舉行反德大罷工的時候,就應(yīng)該走上這條路。有個水兵,叫朱赫來,跟我談過不止一次。直到一九二○年,我才拿起槍來戰(zhàn)斗。后來戰(zhàn)爭結(jié)束了,白匪給扔進了黑海。我們就轉(zhuǎn)回來了。我成了家,有了孩子……一頭鉆到家務(wù)事里去了,F(xiàn)在,我們的列寧同志逝世了,黨向我們發(fā)出了號召,我回頭看看自己的生活,看清楚了我一生中缺少的是什么。單單保衛(wèi)過自己的政權(quán)是不夠的,我們應(yīng)該一致動員起來,接替列寧,把蘇維埃政權(quán)建設(shè)成鐵打的江山。我們都應(yīng)該成為布爾什維克——黨是我們的黨嘛!”
阿爾焦姆結(jié)束了自己樸實而又極其真誠的發(fā)言,他為自己那不尋常的措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,同時像從肩上卸下了重擔似的,挺直了身子,等待大家提問題。
“也許,有人想要問點什么吧?”西羅堅科打破了沉默。
會場里的人晃動起來,但是暫時還沒有人說話。一個下了機車就來開會的、黑得像甲蟲一樣的司爐干脆利落地喊道:“還有什么可問的?難道咱們還不了解他嗎?把黨證給他就得了。”
矮壯的鍛工基利亞卡又熱又緊張,臉漲得通紅,他用傷了風(fēng)的沙啞聲音說:“這種人是不會出岔子的,他會成為一個堅強的同志。表決吧,西羅堅科!”
后面共青團員座席上站起一個人來,由于光線很暗,看不清是誰,他說:“讓柯察金同志說說,他為什么讓土地纏住了,種地會不會使他喪失無產(chǎn)階級意識。”
會場上掠過一陣輕輕的、不以為然的議論聲。有個人出來指責(zé)那個小伙子說:“講簡單點,別跑到這兒來賣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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